精神紧绷,睡眠就浅。
清晨,天刚亮,景川就被外面大型车辆开过的声音吵醒。
他掀开一点窗帘看出去,只见两辆封闭型大车从主道上一路开过去。车子有点像客车,停在斜对面的地面停车场。
过了一会儿,车里陆续下来人了。
先出来的是一个穿制服的,站在车门边,然后是几个持枪的。
在他们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出来的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腰间箍着一个腰带似的金属环,环上扣着二三十厘米长的铁链,把人连在一起。
原来是运送奴隶的车子。
每辆车上下来两队奴隶,约有七八十人,在停车场空地站着。两队男性,两队女性。
两个穿制服的手里拿了个小型电子仪器对着奴隶一个个扫描。
景川认出了那种仪器,是之前那个雇佣兵头子彪哥对他用过的,注射式微型芯片扫描仪。
奴隶们都被扫描过之后,整列地被带走。
他们的位置离景川的距离不是太近,但景川还是能看出来,他们并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表情平静,行动都听从制服人员指挥。
这些大概都是黑鹄调教好准备运到伊拉纳出售的奴隶吧。
昨天他刚到时,感觉这也是个厂区,或者什么大型机构。
那些一模一样,排布得规规整整的楼房偶尔能看到人走动,但总的来说很安静,没有机械设备运行的声音,也没有太嘈杂的人声。
看到新运来的奴隶被带到一幢那样的楼里,他才知道那是奴隶的住处。
这一天没什么事,为免被发现,景川按黑鹄叮嘱的,一直待在他住的那个小套房里。
三餐有人送来,他都倒进马桶冲走,只吃从风家主宅逃离前悄悄为自己准备的一些压缩食品。
量不多,他省着吃能吃一两天。
他用的是个储物腰带,一些小工具也都装在里边,衣服一遮,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些事虽然想明白了,但他决定暂时先不轻举妄动,只保持着高度戒备,静观其变,等待身份文件。
这个“变”在预定出发的那天早上出现。
黑鹄特意过来告诉他身份文件办好了。说完了这事,黑鹄还不走,神色欲言又止。
来了。他想。
“这个文件吧……”黑鹄磨蹭了一会儿,终于为难地说,“原本是要办一个员工身份,底下人犯了蠢,跟奴隶的文件放一块儿办了。”
景川一愣,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而这也更坐实了他昨天的猜测。不过,他仍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鹄爷,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唉,就是说,上船和下船的时候,你得跟奴隶一起。因为吧,你那个文件,在系统里已经输入成奴隶身份了。你知道在伊拉纳那边承认陌星的奴隶属于其主人的财产,所以他们会按照身份文件逐一对照核查的,以免万一有什么闪失被人投诉追责。”
“这个不能改了吗?”
“可以重新办,但时间来不及啊,今晚的船,伊拉纳那边有几个大买家是定好时间的,我做生意不能不讲诚信啊。”
“那鹄爷下一次的船大概是什么时候?”
“哎呀,我一年就四趟船。想有好价钱,是得花时间调教的,那种随便转手的买卖连路费都赚不回来。而且,景川大人,你也知道,家主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你耽搁时间越久,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小。要是被发现了,我也会被牵连的呀。”他抹了把额头。
景川说:“那我要怎么做?”
黑鹄犹犹豫豫地说:“也没什么要做的,就是吧……你得和那些奴隶一起上下船,跟他们穿一样的衣服。还有……”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要戴项圈。腰上也会有个金属环,那个是磁力环锁具,上下船的时候会跟别的奴隶连在一起,在船上会固定在一定区域。”
“他们身体里是不是还会注射定位芯片?”
“你不用。你就做个样子。不过项圈里会有定位装置,否则扫描的时候显得异常,会引人怀疑的。等到了伊拉纳就自由了。”
“但是我那个身份文件不是打了奴隶标签吗?”
“你放心,我安排人在那边直接走购买流程,然后马上到相关机构解除主奴关系。很快的,当天就能解决。”
“确定是全程穿着衣服的吧?不会要我赤身裸体吧?”
“那当然。”因为景川有让步的意思,黑鹄神情轻松了些,语速加快地用一些稍微隐晦的词句解释说,“那些不是体力奴,皮肤都是长期好好保养着的,就算是调教期间也不能长期裸露,否则皮肤粗糙了会影响价格。”
“明白了,您解释得真详细。这就像在温室种植的珍贵果实,在卖掉之前都要小心呵护,是吧?”
黑鹄干笑两声:“差不多的道理。”
景川笑笑:“行,只要鹄爷费心安排好了就没问题。”
黑鹄如释重负,给景川看了身份文件,确定他记得自己的假名字等伪造出来的信息,再告诉他两小时后出发去航空港,就匆匆走了。
从这里去航空港,比从顺都城近很多。
黑鹄准备运到伊拉纳的奴隶一部分直接就在这里进行长期调教,一部分放在浮世夜都。
全部的奴隶商品会在这里统一送到航空港。
景川之前看到的那两车奴隶只是从浮世夜都送过来的那些,到了出发的时候,他才看到不同的楼里陆续被穿制服的人领出来不知道多少队锁成一串的奴隶。
“商品”们和早上送过来那批差不多,脖子上戴着项圈,腰上是金属磁力环,磁力环之间有金属链相连。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双手腕上也有磁力环,将手分别锁在腰部两侧。
景川和他们穿着一样,束具也一样。
他在“商品”队伍里抬头看向侧前方的高处,透过一扇窗,看到黑鹄站在窗前的模糊身影。
他的嘴角慢慢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非常微小的弧度。
……………………
雨季过后的风家领地大部分都是接连的大晴天,空气又冷又干,嗅进鼻腔里燥得很。
顺都城,风家主宅办公区。
风嬴朔早早就在自己办公室里看文件。
放在桌角的微端投射出来一个虚拟光屏,展开在桌角上空,并排的信息窗口里,其中一个是一个他人转发过来的实时定位显示。
另外两个是不同的信息窗,里边的文字信息记录每句都很简练,时间从几天前持续到昨天深夜。
其一显示的是:
【他同意了。】
【定位器编号:FV18365-0329B,密匙:】
【已登船。】
【已抵达。】
其二是:
【已到伊拉纳,返程票已定好,各种手续已办妥,等待猎物入网。】
【确认猎物抵达,明天早上即可返航。】
猎物,指的就是景川。
风嬴朔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景川这个人,风嬴朔自认已经有相当的了解。
无论是他的身体对于各种刺激的反应,还是他一些自以为不会被注意到的微表情,风嬴朔都了如指掌。
景川被圈在一号楼调教的那几天,他就发现那人不对劲了。
因为什么,他也清楚得很。
只是那人表面上实在驯顺,每次撩拨和做爱又一点也没有作伪的样子,非常配合和投入。
高潮的时候他的表情和身体反应甚至是沉迷和享受的。
恰好当时黑鹄被他坑得损失了数量惊人的一大笔钱,还没处讨说法。
放弃吧,又舍不得。
于是风嬴朔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一块,以此交换黑鹄配合他设一个试探的局。
看着景川如他所料地步入局中,风嬴朔只觉得怒火中烧。可为了把这个局做到最后,他还得装得毫不知情。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这个人想要什么,也知道那是自己不想给的。
等价利益的交换才能维持关系的稳定牢固。
那个人要的,是脱离他的掌控,是完全独立、与他平等的人格。
对于他来说,这样充满不确定性的关系价值太高,已经不对等了。
偶尔让对方恃宠而骄算是个情趣,过了界,就绝对不可以。
在和景川讨论奴隶制的时候,他暗示过,完全归属于他,能获得的是长久的安稳和庇佑。
而他能给景川的,除了生活方面,更包括独一份的情感。
多久了,他但凡要召奴宠伺候就只召他一个,也让训诫处那边不用再调教新的奴宠。
每每收到黑鹄反馈的与景川讨论的内容,他胸腔里那口气就像易燃气体被点了火,恨不能喷出来把景川烧成灰算了。
偏偏他还得拼命忍着。
他总还想着这个人或许就是被宠坏了,脑筋一时没顺过来。
看他跟黑鹄谈来谈去的,不也还没给确切答复么?
他想起早前发现的景川眼睛问题,安排最好的医生给他做手术。
他会担心景川有没有被他打疼,甚至曾经破天荒脱口而出问了出来。
他让黑鹄等了一周才联系景川,无非是给景川留出考虑的时间。
哪怕景川真的离开了主宅,他仍然让黑鹄去确认景川有没有反悔。如果景川反悔了,他决定不怪他。
最多狠狠揍一顿。
或者两顿?
仔细想想,他揍景川那么多次,没有哪一次比教训程开诺的程度狠。这次景川如果反悔了,乖乖地回来认错,他肯定也不会揍太狠的。
只要他乖乖回来……
可他没有回来。
他登船了。哪怕要他和其他奴隶一样戴着锁具,以奴隶的身份飞往伊拉纳,他也还是登船了。
渊寒敲了门拿着几份文件进来时,风嬴朔办公室的地板上乱七八糟躺了一堆散了页的本子。
这些都是渊寒听了魏伍的话,特意放在风嬴朔办公桌一角的空白本子,摔了动静够大,摔烂了也没损失。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俯身把这些七零八落的本子捡起来,重新摞在桌子右上角。
刚刚放好,风嬴朔又拿起一本狠狠扔出去。
渊寒无奈道:“主人消消气,您不是派人去接了么?”
风嬴朔冷笑一声:“弄回来打死了事!”
接?
他是派了人直接去伊拉纳。
黑鹄跟景川说,安排了人一到伊拉纳就走买卖流程,然后到相关机构解除主奴关系。
这句话只有三分之一是真的。
安排人的是风嬴朔,走买卖流程,但不会去解除主奴关系,到时候直接把人带陌星。
好好的日子不过,承诺给的身份和回澜星的机会不要,非要逃。
景川,你自找的。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风嬴朔闭眼从发疼的胸腔呼出一口气,睁开眼后逼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公事上。
……………………
伊拉纳是距离陌星最近的宜居行星。
人类对这里的开发远远早于环境相对恶劣得多的陌星,但它同样由于距离主星太远而更显得散漫野蛮一些。
伊拉纳明面上不承认奴隶制,但如果奴隶来自奴隶制合法的星球,他们也认可,并且会保护其主人的“财产”。
这使得伊拉纳成为许多跨星球奴隶交易的中转处。
航空港附近甚至有许多奴隶库房出租,供在伊拉纳没有固定场所的奴隶贩子临时安置待售的奴隶。
有些买家也会直接到这里挑选货物,天长日久,慢慢也逐渐在周边产生了成规模的奴隶交易市场。
黑鹄在这里也有长期租用的库房。每个季度他的贩奴船过来,离了航空港就先在这里落脚。
正如黑鹄所说,跨星球运来伊拉纳的奴隶都来自承认奴隶制的地方,奴隶们也久经调教,对自己的身份认可度非常高,简单牢固的锁具和一定的看守就足以使他们老老实实待在被拘束的地方。
在这片区域,偷盗、打架、行骗、杀人等等犯罪行为都层出不穷,但奴隶逃跑却是数百年来不曾见过的。
因此某一天早上,黑鹄库房的几名守卫按惯例巡查,发现一个铺位空了的时候,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有奴隶不见了。
奴隶们睡的是大通铺,墙上和地上有一排排的金属环扣,用于将奴隶锁在固定的地方。
虽然是睡在地上,但每个奴隶有一套寝具。
奴隶们有一定的活动范围,只是由于锁链的固定,他们的位置不会有太大偏差。
就在整齐的队列里,凭空少了一个。
铺位上被褥都在,甚至被子是微微隆起的,好似有人躺在里边似的。
守卫因为没有看到脑袋,所以把被子掀了起来检查,这才发现里边是空的。
项圈、链条和本该在腰间的磁力环圈都留在被子里,奴隶却已经不见了。
守卫里有人报告了主管,有人先询问隔壁铺位的奴隶。
然而因为到达时间是深夜,奴隶们被安置好之后就都在睡觉,竟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奴隶说听到了一些轻微动静,好像看到有人影走动,但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延迟的信号将信息通过好几个空间站辗转发到陌星:“猎物已逃,在追捕。”
风嬴朔不可置信地看着光屏信息框里那寥寥几个字,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
而此时,在通往顺都城的悬浮车道上,一辆豪华悬浮车里,黑鹄目光从微端上移开。他也收到了消息。
按熄屏幕后,他长吁一口气,后背往舒适的椅背上靠去,眼睛眯了起来。长腿老阿.姨证理
真是浑身舒爽。
风家家主的吩咐,他可是全盘照做了。
人是在伊拉纳逃的,那位家主可不能怪到他身上。
谁知道那个奴隶身上还藏着些小工具呢?
他黑鹄理所当然也不知道啊。
毕竟那是家主的私奴,谁敢去脱他衣服搜他身?
家主可是交代过不能太为难他的。
并且,那位姓“邱”的和雷家的人,似乎也紧随其后去了伊拉纳,出什么乱子都不是远在陌星的他能控制的啊。
究竟是谁利用了谁,谁又算计了谁,一时还真是算不清了。但他黑鹄,也算是稍稍扳回了一点点。
“呵呵呵呵……”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
陌星上已经接近中午,伊拉纳却才刚刚完全天亮。黑鹄的奴隶船停泊的航空港所在地已经是冬末时节,天地灰蒙蒙,一片萧肃。
航空港附近一条寂静肮脏的巷道里,一个男人怕冷似的缩得耸肩拱背的,完全看不出原本修长匀称的身材。
他边走边裹紧了身上那件似乎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风衣,竖起的领子里露出景川小半张沾了些泥灰,还冻得有点发红的脸。
他快步在巷子里穿行时仰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
在巷道矮墙和缭乱的电线中,视野并不够开阔,然而那一道天色在他眼里却显得无限宽广,辽阔到好像没有边一样。
随后,他的身影走过一个拐角,消失在蛛网般细小密集的巷道深处。
【作家想说的话:】
上一章的评论区……我没想到不少人猜到黑鹄帮川川跑路是风风安排的试探,不过不知道大家猜没猜到黑鹄还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式偷摸帮了的,以及,川川还是跑路成功了。
其实就是:风风看出来川川有什么想法了,他利用黑鹄试探;黑鹄呢,利用风风的利用,反过来偷摸帮了川川。
他猜到川川还藏了东西,但是没搜没说穿;川川呢,猜到是风风设的局,将计就计到了伊拉纳才跑路。
总之最亏的是风风了。
本来不至于这么亏的,谁让他动心了又认不清呢。
不然何必试探?
而且被冲昏头脑了,试探就试探了还不让人为难川川,黑鹄怎么可能不趁机捣鬼。